看似親密無間的微軟與 OpenAI，隱憂已經(jīng)浮現(xiàn)。
近日，根據(jù)《The Information》，微軟的一份內(nèi)部文件指示 Azure 的銷售人員告訴客戶微軟能比 OpenAI 提供更多的服務；而 OpenAI 則在通過延遲授予微軟產(chǎn)品 API 訪問權限、暫緩提供最新模型等方式，進行防御。
這個消息揭開了微軟與 OpenAI 合作關系中不為人知的一面。在外界眼中，兩者是互補的天作之合，微軟向 OpenAI 提供了資金、算力等資源的支持，讓后者得以持續(xù)投入技術研發(fā)；而 OpenAI 領先的大模型和 AI 技術，則為微軟的軟件產(chǎn)品體系全面賦能，讓后者彎道超車，成為這波 AI 浪潮的引領者之一。
當然，微軟與 OpenAI 的合作還在蜜月期，二者有太多地方互補，一段銷售話術證明不了什么。但對這個小小的分歧追根溯源，就會發(fā)現(xiàn)這場合作中的利益沖突也沒有那么簡單。
不容忽視的是，二者之間存在業(yè)務上的競爭點。從短期來看，微軟和 OpenAI 均能向需要構建 AI 能力的 B 端客戶提供技術服務，兩者之間存在著直接的業(yè)務沖突；而從長期來看，隨著 OpenAI 技術能力的進一步提升，ChatGPT 未來很有可能將重塑 C 端應用生態(tài)，屆時微軟絲毫不受影響也幾乎是不可能的。
想要解決這些問題，需要二者各自讓步，找到一個雙方能夠接受的中間點。畢竟，微軟不是做慈善，也不會甘心成為 OpenAI 崛起的踏板；而 OpenAI 雖然拿了微軟 100 多億美元，但它依然是獨立的個體，不會甘愿只做幕后功臣。
潛在的競爭暗流涌動
微軟和 OpenAI 的關系正變得微妙。
根據(jù)《The Information》的報道，與 OpenAI 展開合作后，微軟的云服務 Azure OpenAI 可以直接調用 OpenAI 模型，包括 ChatGPT、Codex 以及 DALL.E，微軟云服務的客戶無需通過 OpenAI 就能在聊天機器人、搜索引擎等產(chǎn)品中使用這些 AI 大模型。這使得微軟成為了目前唯一一家提供大語言模型的云服務供應商，但這也使得微軟云服務的部分功能與 OpenAI 的產(chǎn)品功能有所重疊。
這種重疊意味著，微軟和 OpenAI 有時不得不「爭搶」客戶。
微軟的一份內(nèi)部文件指示 Azure 的銷售人員告訴潛在客戶「OpenAI 能提供的企業(yè)級功能和安全隱私服務有限」，而「Auzre OpenAI 的服務不僅提供了與 OpenAI 相同的功能，還能滿足合規(guī)、數(shù)據(jù)隱私以及安全需求」。這種說辭確實幫助微軟云服務吸引到了客戶，比如營銷軟件初創(chuàng)公司 Touchcast 就因為安全性和性能保證，才選擇了通過 Azure 接入相關的大模型服務。
而另外一邊的 OpenAI，同樣希望能直接與大客戶建立聯(lián)系，其中甚至包括微軟的競爭對手 Salesforce。與此同時，OpenAI 還采用了延遲授予微軟大模型接入權限的方式來制造「時間差」，從而與客戶達成合作。比如今年 3 月份，OpenAI 在搶先與 Snap 和 Instacart 等公司簽約后，微軟云服務間隔了一周才公布了 ChatGPT 功能的預覽；GPT-4 語言模型發(fā)布后，同樣是 Duolingo 和 Stripe 等公司已經(jīng)直接向 OpenAI 付費之后，微軟的云服務才獲得了 GPT-4 的接入權。
目前，許多 B 端客戶不得不在「直接與 OpenAI 簽訂合同」與「通過 Azure 使用大語言模型」之間做出選擇，通常來說，此前已經(jīng)是 Azure 使用者的客戶會更傾向于后者。
《The Information》的相關報道 | 圖片來源：The Information
這幾乎赤裸裸地表明，微軟與 OpenAI 之間不僅存在利益沖突，雙方也已經(jīng)做出了相應行動。
也許有人會疑惑，微軟拼命推銷 Azure OpenAI 是為了借助 AI 大模型的力量來追趕亞馬遜的 AWS；OpenAI 剛獲得了微軟的 100 億美元，按理說可以安心搞研究了，為何也要如此急切地通過出售 AI 大模型的 API 來賺錢？
從源頭來看，OpenAI 的戰(zhàn)略目標是希望能早日達成 AGI（通用型人工智能），達成這一目標的途徑則是利用大量的計算來不斷訓練、優(yōu)化、迭代現(xiàn)有的大模型，而根據(jù)相關報道「AI 大模型訓練一次就至少要花費數(shù)十萬美元」，這意味著 OpenAI 在實現(xiàn) AGI 的過程中面臨著高昂的計算以及研發(fā)成本。
《MIT Research Review》曾報道過「OpenAI 的商業(yè)化壓力越來越大，創(chuàng)始人 Altman 也認為需要通過賺錢來繼續(xù)做研究�！挂虼�，即便 OpenAI 一開始是個純粹的非營利組織，曾經(jīng)有著絕對不讓 AI 技術被商業(yè)公司壟斷的美好愿景，2019 年 OpenAI 還是進行了架構改革增添了一家擁有「盈利上限」（對投資者的回報控制在 100 倍以內(nèi)）的營利性主體 OpenAI LP。
OpenAI 成立的營利性主體 OpenAI LP | 圖片來源：OpenAI
有了微軟的 100 億美元投資，OpenAI 確實能稍微喘口氣了，可是雙方之間利潤分配協(xié)議的存在也意味著 OpenAI 仍然背負著早日盈利的商業(yè)化目標。
據(jù)《Fortune》報道，有消息稱 OpenAI 2022 年收入僅約 3500 萬美元，仍虧損了 5 億多美元。OpenAI 希望能在 2023 年、2024 年分別實現(xiàn) 2 億美元、10 億美元的營收，然而對于直至去年仍在嚴重虧損的 OpenAI 而言，想要達成這兩個數(shù)字并不輕松。
自去年 6 月聘請前 WalkMe 副總裁 Aliisa Rosenthal 擔任銷售主管后，OpenAI 今年 2 月又聘請了前 Stripe 銷售主管 James Dyett 擔任戰(zhàn)略客戶主管。由于目前 ChatGPT 在服務器和工程能力上仍存在部分問題，收費版的 ChatGPT Plus 盈利能力十分有限，因此，向 B 端客戶提供 API 訪問接口、用專有數(shù)據(jù)和額外 AI 功能為客戶提供定制，無疑是 OpenAI 當下最重要的收入來源，但這也不可避免了與微軟形成了競爭。
Azure OpenAI 可以直接調用 OpenAI 模型 | 圖片來源：Azure
有業(yè)內(nèi)人士認為，這不過是兩個公司銷售部門之間的小沖突，不必大驚小怪；但也有人認為，目前兩家正處于合作的蜜月期，這些小沖突自然不會影響太多，但兩者業(yè)務的重疊總歸是個隱患。與此同時，從更長遠的視角來看，未來兩者在 C 端產(chǎn)品上或許也將無可避免地展開用戶爭奪戰(zhàn)。
ChatGPT 的用戶增長速度有目共睹，根據(jù) Similar Web 年初的數(shù)據(jù)，每日約有 1300 萬獨立訪問者使用 ChatGPT，環(huán)比增速達 100% 以上。今年 3 月，OpenAI 更是官宣發(fā)布了插件功能，該功能使得人們在使用 ChatGPT 時可以直接在對話框中調用第三方軟件，這表明，隨著 ChatGPT 訪問人數(shù)的增多，OpenAI 正試圖通過 ChatGPT 建立屬于自己的、全新的應用生態(tài)：以 ChatGPT 為平臺、以垂直 AI 應用為外延，幫助用戶智能化完成各項事務，從而對未來的 C 端應用生態(tài)產(chǎn)生顛覆性的影響。
插件功能官宣后，OpenAI 網(wǎng)站獨立訪問量在 3 月份飆升至 10 億次。根據(jù)營銷機構 VezaDigital 的研究，如果僅從在線訪問量來看，OpenAI 在短短一個月內(nèi)攀升了 9 個名次，一躍成為全球訪問量最大網(wǎng)站榜單的第 18 名。
相比之下，盡管在今年的開發(fā)者大會上微軟也表示自己的主打產(chǎn)品未來均將集成生成式 AI 功能，并通過 Copilot 提升生產(chǎn)力，但問題是一旦 OpenAI 旗下的 ChatGPT 在未來成為了 C 端應用的超級入口，那微軟的產(chǎn)品就只能退居為整個生態(tài)中的一環(huán)而非主角。
換句話說，雖然微軟與 OpenAI 現(xiàn)在是合作伙伴的關系，兩家在技術上能相互合作，但在未來的 AGI 時代，如果 OpenAI 有野心和目標通過 ChatGPT 去構建一種全新的底層生態(tài)，那么微軟 Windows 系統(tǒng)的地位將會受到威脅。到那時，誰會是最基儲最重要的入口，還存在著很強的不確定性。
一場緊密而復雜的合作
在 2018 年出版的《刷新》中，微軟 CEO 納德拉就曾寫道：「在我看來，伙伴關系尤其是與競爭對手之間的伙伴關系必須有助于提升公司的核心業(yè)務，最終目的是為客戶創(chuàng)造額外價值。對于平臺公司來說，這意味著與競爭對手合作開發(fā)有助于提升平臺價值的新產(chǎn)品�！�
這一觀點或許能解釋即便微軟與 OpenAI 在某些業(yè)務上不可避免的存在相互競爭關系，雙方仍能建立起緊密合作的本質原因與 OpenAI 合作確實能幫助微軟提升核心業(yè)務，兩者也能攜手研發(fā) AGI 從而最終為客戶創(chuàng)造額外價值。
眾所周知，微軟研究院多年來一直在進行 AI 相關的研究，然而殘酷的事實是微軟在 2015 年推出的 Tay 聊天機器人上線僅 24 小時就被關閉服務了，且至今沒能在 AI 領域建立起屬于自己的技術能力；與此同時，從用戶的視角來看，微軟的生產(chǎn)力應用和 Bing 搜索，十年來似乎同樣停滯不前。因此，在 AI 注定是未來核心競爭力的大背景下，微軟需要一個有力的「幫手」，研發(fā)出了 ChatGPT 的 OpenAI 作為備受矚目的人工智能初創(chuàng)企業(yè)，無疑是值得考慮的合作伙伴。
微軟的聊天機器人 Tay 因言論問題關閉服務 | 圖片來源：推特
恰巧的是，承擔著大模型訓練高昂成本的 OpenAI 也需要一個能為自己提供資金以及超算資源的「后盾」。彼此互補的需求為微軟和 OpenAI 打下了合作的地基，用前設計軟件公司 Autodesk 首席執(zhí)行官、前谷歌顧問卡爾巴斯的話來說，雙方的合作稱得上「天作之合」。
實際上，早在 2019 年 OpenAI 設立 OpenAI LP，從非營利組織轉型為有限盈利公司后不久，微軟就向 OpenAI 投資了 10 億美元。緊接著，OpenAI 放棄了之前一直使用的谷歌云，轉而使用微軟免費提供的 Azure 云服務。有報道指出，免費的 Azure 云服務構成了微軟對 OpenAI 投資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一投入每年幫 OpenAI 承擔了高達 7000 萬美元的模型訓練成本。
作為 OpenAI 的某種「回報」，微軟獲得了將 OpenAI 的技術集成到自身商業(yè)化產(chǎn)品上的授權，于是與 OpenAI 密切合作以來，微軟旗下的主要應用陸陸續(xù)續(xù)進行了 AI 升級，比如 2021 年 6 月推出的基于 Codex 模型的 AI 代碼補全工具 GitHub Copilot、2021 年 11 月推出的 Azure OpenAI 服務、2022 年推出的基于 AI 圖像生成工具 DALLE 開發(fā)的 Image creator 功能，以及今年官宣的 New Bing、Windows Copilot 等等。
微軟與 OpenAI 過去兩年合作得十分順利是不爭的事實，今年 1 月 10 日彭博社爆出微軟將向 OpenAI 追加 100 億美元的巨額投資同樣證實了雙方的合作需求仍在持續(xù)。但一個很容易被忽視的細節(jié)是，根據(jù)相關報道披露，微軟與 OpenAI 對這筆投資的細節(jié)進行了長達幾個月的談判。根據(jù)網(wǎng)傳的協(xié)議內(nèi)容，我們會發(fā)現(xiàn)這場合作的模式相比以往大廠投資初創(chuàng)企業(yè)的傳統(tǒng)模式更為復雜，最終走向也更難以預料。
奧特曼與納德拉 | 圖片來源：路透社
根據(jù)相關信息，目前 OpenAI 的股份結構是微軟和 VC 各持 49%，OpenAI 基金控制剩余的 2%。具體到利潤分配上，各利益方之間的分配流程是：Khosla Ventures 和 Reid Hoffman 基金會作為 OpenAI 的早期投資者將最先獲得連本帶利的收入回報；隨后，微軟在收回全部投資（130 億美元）前將獲得 OpenAI 75% 的利潤，收回投資后，微軟則將和其余 VC 按照 OpenAI 的所有權結構各獲得 49% 的利潤（分別是 920 億美元和 1500 億美元）；最后也是最關鍵的一點是，償還完上述金額后，OpenAI 將收回公司 100% 的股份，重新獲得對公司的完全控制權。
這種投資模式極不尋常，在傳統(tǒng)的風險投資中，投資者通常是通過未來出售手中持有的股份來獲益，因此被投資的初創(chuàng)公司不得不面對急切的上市目標，而 OpenAI 與微軟簽訂的協(xié)議則是通過利潤分紅、股權對賭來換取投資。這樣做的好處是，一方面 OpenAI 避開了尋求上市的壓力，可以專注于 AGI 的開發(fā)；另一方面也能在確保自己不會被微軟收購的前提下，能讓微軟愿意協(xié)助自己構建 AI 生態(tài)、謀求共同收益。
顯然，OpenAI 既有野心也有頭腦，這場看起來一切和諧的合作中，實則處處充斥著博弈。再加上這場合作中至今還有許多我們未知的細節(jié)，比如「微軟向 OpenAI 投資的 100 億美元將如何使用？」「微軟使用 OpenAI 的接口，OpenAI 會收取費用嗎」等等，因此，雖然目前看來雙方的合作仍將持續(xù)一段時間，但長期來看，我們很難預料微軟和 OpenAI 的終局將會通向何方。
如果非要在微軟曾經(jīng)的合作案例中尋找一個答案的話，那最好的結局也許是像微軟和戴爾那樣。
曾經(jīng)的戴爾搭載著微軟的 Windows 系統(tǒng)達成了數(shù)億的出貨量，但是當 2012 年微軟決定設計和生產(chǎn)自己的硬件產(chǎn)品之后，微軟和戴爾的關系就從純粹的合作關系轉變?yōu)榱撕献骰锇楹椭苯痈偁帉κ郑髞泶鳡柺召徳萍夹g提供商易安信（EMC），更是直接將目標對準了微軟非常重視的一塊兒業(yè)務。但盡管如此，微軟至今還是和戴爾在互惠互利的領域保持著合作關系，納德拉曾如此解釋微軟與戴爾之間的關系：「我們是長期的朋友，我們也相互競爭并服務眾多共同客戶�！�
這與如今微軟和 OpenAI 的關系有些類似，雙方都是既有緊密的合作，又有直接的業(yè)務競爭，重要的是雙方最終能否摸索出一條合適的邊界，然后「合作的歸合作，競爭的歸競爭」。
